美食美文丨秦皇島的滋味,是舌尖上的山海情書
離開秦皇島那日,行李箱的縫隙里還卡著半塊回記綠豆糕。隔著安檢口回頭望,渤海灣的風似乎順著鐵軌追了過來,帶著蒜蓉烤生蠔的焦香、桲欏葉的清苦,還有老豆腐鹵汁的咸鮮——這座城把滋味種進了我的記憶里,像海邊礁石上的牡蠣,牢牢嵌進時光的縫隙。
初見秦皇島的清晨,是被四條包子鋪的蒸籠掀開的。五點半的山海關古城,青石板路上還凝著露水,胡同口的木牌早已被歲月磨得發亮:“1958”幾個金漆字在晨光里透著溫潤。穿藍布褂的老師傅正把最后一籠包子碼上柜臺,竹屜掀開的瞬間,白汽裹著肉香漫過鼻梁,像奶奶掀開灶上鐵鍋時的模樣。
熱氣騰騰的包子一出籠,香氣撲鼻而來。記者 劉雙喜 攝
點了一籠豬肉大蔥餡,包子捏得精巧,十八道褶子像姑娘裙擺的花邊。咬開薄皮的剎那,湯汁順著嘴角往下淌,慌忙用紙巾去擦,卻被鄰桌的大爺笑止:“慢點吃,咱這包子,就得趁熱喝湯。”他教我用吸管從包子底部戳進去,先吸那口混著蔥姜香的肉汁,再就著小米粥咬餡,“當年闖關東的人,就靠這口熱乎勁扛過寒冬。”
鋪子角落里擺著個搪瓷缸,泡著胖大海的水冒著熱氣。老師傅說這是給客人潤喉的,怕包子吃多了膩。我捧著溫熱的缸子,看陽光透過木窗欞,在墻上投下竹屜的影子,忽然懂了什么叫“醇而不霸”——就像這座城,把六百年的故事都揉進了包子褶里,卻只在舌尖留一抹溫厚的香。
傍晚的劉莊夜市,是另一番熱鬧。穿花襯衫的小販站在炭火前,手里的鐵鏟把生蠔翻得滋滋響,蒜蓉的辛辣混著海風的咸,在百米外就能勾住人的腳步。“來十個!”我學著本地人語氣吆喝,老板卻笑著擺手:“姑娘,先嘗兩個,不夠再添。咱這海蠣子,鮮得很,多了反而膩。”
烤好的生蠔臥在殼里,粉絲吸飽了橙黃的湯汁,蠔肉顫巍巍的,像含著一汪月光。舌尖觸到的瞬間,海水的清鮮和炭火的焦香在嘴里炸開,連殼邊的蒜蓉都舍不得剩下。旁邊穿校服的小姑娘,正把皮皮蝦的殼剝成小扇子,她媽媽嗔怪她浪費,她卻舉著蝦肉反駁:“老師說這叫‘蝦兵蟹將’,是大海給咱們的禮物。”
走到夜市盡頭,看見個賣海菜包子的大娘,竹筐上蓋著藍印花布。“這是咱秦皇島的‘海味饅頭’。”她掀開布,墨綠色的包子冒著熱氣,“開春時的紫菜最嫩,摻著蝦皮做餡,吃著像把大海揣進了懷里。”我咬了一口,海菜的微腥混著麥香,竟比大魚大肉更讓人踏實——原來最動人的滋味,從來都帶著土地對海洋的敬意。
在祖山腳下的農家院,我遇見了桲欏葉餅。穿藍布衫的阿姨正蹲在院里摘葉子,巴掌大的桲欏葉邊緣帶著鋸齒,背面的絨毛像新生兒的胎發。“這葉子得選剛冒芽的,老了就發苦。”她教我把面糊抹在葉面上,再放上韭菜雞蛋餡,“滿族老輩人說,這葉子能祛暑,夏天吃了不鬧肚子。”
蒸鍋冒起白汽時,滿院都是草木的清香。掀開鍋蓋的瞬間,綠瑩瑩的桲欏葉餅像一群蜷縮的小青蛙,拿在手里燙得直搓手,卻舍不得放下。咬開柔韌的面皮,韭菜的鮮混著桲欏葉的苦,竟有種山野里的清冽。阿姨說,以前山里人趕路,就揣幾個桲欏葉餅當干糧,“葉子能保住水分,走一天餅還是軟的。”
我忽然想起超市里真空包裝的桲欏葉餅,總覺得少了點什么。此刻握著燙手的桲欏葉餅,看陽光穿過葉紋在餡上投下細碎的光斑,才明白最珍貴的滋味,從來都帶著手掌的溫度和草木的呼吸。就像這桲欏葉,離開祖山的土壤,便再也養不出那份清苦里的甘甜。
離開前的早晨,特意去青龍縣城找老豆腐攤。穿軍大衣的大爺支著鋁鍋,豆漿在鍋里翻著花,他用長勺慢悠悠地往石膏水里點漿,動作像在練太極。“咱這豆腐,得用山泉水點,不然出不來這嫩勁。”他指著桶里顫巍巍的豆腐腦,“你看,能在勺里晃悠,卻掉不下來。”
盛在粗瓷碗里的老豆腐,嫩得像剛剝殼的蛋清,澆上用蝦皮、黃花菜熬的鹵,撒把香菜末,滴兩滴辣椒油。勺子剛碰到碗沿,豆腐就碎成了小塊,只能端著碗小口喝。鹵汁的咸鮮混著豆腐的清甜,順著喉嚨滑下去,胃里像揣了個小暖爐。
旁邊的大叔正就著豆腐吃油條,他說這是秦皇島人的“標配早餐”:“年輕時在碼頭扛活,就靠這碗熱豆腐撐力氣。現在退休了,還是天天來,吃的不是豆腐,是念想。”我看著大爺布滿老繭的手,忽然懂了青龍人為什么把老豆腐叫“軟黃金”——三百年的手藝,熬的哪里是豆漿,分明是一代代人的晨昏。
高鐵啟動時,我打開那半塊綠豆糕。細密的粉末在舌尖融化,清甜里帶著淡淡的薄荷香,像極了秦皇島的風。這座城的滋味,從來都不止于舌尖:是四條胡同里的人情溫厚,是渤海灣潮汐里的慷慨饋贈,是桲欏葉里藏著的草木光陰,更是老豆腐碗里盛著的歲月綿長。
作者:苗云輝
編輯:王俏
責編:李志財
編審:劉福慶
監審:王勍